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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版┃第四期(总第期)
主编:原野
毛宗胜笔名河湟散人,男,汉,49岁,某师大中文本科毕业。是西宁市作协、青海省作家协会和语言学会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年以来,在省内外报刊及网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篇(首)。近一年来主创中短篇小说。现在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县县志办公室从事第二轮《湟中县志》编写工作。
草民罗四海的杯具人生
(短篇小说)
文/毛宗胜
在地处垴山的阳坡台村里,罗四海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怪人。那还是解放以前,罗四海的父亲罗德福经人介绍来我们村开明地主李三春家打长工,打着打着说解放就解放了,说土改也就土改了,广大贫雇农们眉开眼笑,而地主富农们就疾首蹙额,惶惶不可终日。一想到除了自家女人不会被人分走,其余像土地牲口还有院落华屋等将被穷棒子们分去的事,地主富农们就有些蛋疼。罗德福在老家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只有三四岁时就离他而去,他们是连生活关都没过得去,活活被饿死的。他是叔伯姑姑们一口饭一口水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解放后作为长工的罗德福就没再回几百里外他的老家,当然即或回去也是院墙倒塌屋无半间。何处黄土不埋人啊,他听从阳坡台村干部们的劝导,就留在了阳坡台村。起初他分得地主李三春家五亩山旱水地,还分得地主家三间破草房,这算可以了,藏头过生活也还不错。再往后,就娶了村里杨跌绊的妹妹杨花花。接下来不到三年时间他们就生下了罗三江与罗四海两个儿子。兄弟俩的名字让人听了感觉文绉绉的,原来是罗德福央求村里一个老秀才给起的。
听了罗三江罗四海这样的名字,你一定会觉得他们都是不错的人,似乎能经天纬地叱咤风云,能在人前吆五喝六呼风唤雨。其实你错了,这两兄弟是再平常不过的人,哥哥罗三江个子还大一些,至少有一米七几,人长得单挑,只是腰背有些佝偻;弟弟罗四海则只有一米五几,他是个矮墩墩人,平时嘴头子抓得紧,身上肉多,整个人走在村巷里,你见了感觉是一只竖着的柏油桶在移动,尽管也眉清目明,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可给人的感觉是猥琐、不展板。他不是个光明磊落精爽干练之人。
兄弟二人都没读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颗。扁担撂在地上马马虎虎知道这是个一字。他们的父亲在生下他们后不久,就患严重的肺结核病死了。母亲也在年被活活饿死。当时人们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工夫和好心情给她打棺材。罗四海的舅父杨跌绊把妹妹挺放在一张单扇门板上,然后给她穿了一件自己的老娘活着时曾穿过无数次的蓝斜布单衫,就随便找个地儿葬了。罗家在阳坡台村也没祖坟,你还能咋的。
罗四海比我大八九岁,打我记事时起,他们罗家就只有罗四海一个人在贫困线上挣扎,他哥哥罗三江已去浅山地区入赘了,也就是去当倒插门女婿了。
那时的罗四海依然住在地主家那三间黑漆巴焦的破草房里,罗四海没打庄廓,当然他也没力量打庄廓,三间破草房的台沿下是个大坑,晚上出门去上厕所,脚下稍有不慎就会跌跤翻跟头。那已是农村普遍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的事了,紧贴着破草房的是一个猪圈,里面时不时会传出猪的叫声来。人们就说罗回回也养着猪呢。罗四海是汉族,人们咋会叫他罗回回呢,只因为罗四海小时病多,且动辄闭眼断气装死,晚上哭闹得让一家人无法睡觉,他阿大罗德福就把他抱出去,在马路上认干亲,这种做法叫撞亲。那天晚上父子二人在南川公路上等了好半天才等得着一个满脸长有络腮胡子的人,那人自称姓马,说自己是鲁沙尔镇的回族。罗德福就拽下对方衣服上的一棵纽扣,接下来跟那马爷攀了干亲,罗四海自然得认那姓马的人为干爹了。
好长时间里,罗四海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喜欢吃狗肉,那时我们那地方的人们还不时兴吃狗肉,且历来瞧不起吃狗肉的人,感觉这类人没出息,人们骂人时动不动会说:“你这个吃狗肉,打狗头!”谁吃了狗肉,谁就算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可罗四海爱吃,并且是一个人偷偷地吃。由于打小家庭贫困,吃了上顿没下顿,记忆中饥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因此罗四海格外抠皮吝啬,有烟酒和食物也从不和别人分享。我和一伙脬蛋娃娃们爱去罗四海家屋前看罗四海杀狗剥皮分肉,那时我们只有十来岁。罗四海不喜欢吃大狗的肉,他要杀就杀小狗,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一窝小狗,两个月大的六七只小狗娃都被他杀了且剥了皮,一绺儿摆在台地上,场面怪震撼人的。我便问他:“你宰了这些小狗干啥?”
罗四海死声不出。罗四海是个轻易不动声色的人,他只管做事,不爱跟人说话,兴许是长久以来一个人生活养成的性格吧。
“你真坏,这么小的狗你也杀,再说小狗们又没咬你。”我还在啰嗦。小伙伴们也纷纷谴责罗四海,有的人还骂罗四海为“吃狗肉,打狗头”。罗四海偷偷从一只铁盆里捞出半截狗肠子,朝我脸上狠抽了两下,嘴里说:“张家柜里没面了,把你的瞎心操烂了。吃过的青盐不多,管的闲事还真不少。”
我被抽疼了,就张开嘴嗥哭了起来,不一会儿,我娘听得我的哭叫声便飞一般地跑了过来,待了解了详情后,就毫不客气地臭骂了罗四海一顿。罗四海还是闷头做他手中的活,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的样子。
罗四海是个天不管地不收的主儿,他跟舅父舅妈毗邻而居,从他家屋门里走出来,没几步路就是他舅舅家大门,可他从不去舅父家,舅甥两人之间过去不知因为什么事儿闹僵了,反正村巷里碰上时罗四海连望都不望舅父一眼,问候就更谈不上了,要他跟舅父打招呼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罗四海的舅父是独子,也没有别的姐妹。上世纪八十年代不论长相还是言语智商都较差的老婆因肺气肿病去世后,罗四海的舅父就跟老大老二俩儿子生活,至今家里仍是三条光棍,一加一再加一不还是三根火柴棍吗?如今俩儿子都快四十岁了,可还没有老婆。老大智商太差,而且说话较冲,在外面喝了酒后就回家跟老父亲发脾气讨老婆,可老父亲也没办法变戏法一样地给他变出来一个媳妇。他们也多次央求别人介绍媳妇,可女方家只要一听他们家只有三条光棍以后,就死活都不答应婚事。
罗四海从小到大都是靠其舅父的一位堂嫂照应,那女人是个大善人,她知道一个孤儿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她不厌其烦地给罗四海烙馍馍,蒸馒头油花,还时常给罗四海缝补浆洗,过春节之前还拆洗缝补罗四海炕上的被褥,到了罗四海能独当一面时,就张罗着给罗四海说媳妇,办喜事,她不是罗四海的亲妈却胜似亲妈。
罗四海的媳妇跟我同岁,她来罗家时才十六周岁。当时我和一帮子伙伴去罗四海家闹新房点烟,还变着法子折腾了罗四海媳妇一阵子。
人们说掉进河里的娃娃你别捞,捞出来他还会向你要衣裳呢。可罗四海的那个远房舅母不信这个邪,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照料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的生活。罗四海是个冷血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感激并且答谢过这位舅母。当然,这位舅母家光阴好,家人苦心大,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较滋润,也不需要罗四海操心和照顾。
罗四海二十岁那年用一把李子将村里祁家一位十来岁的女孩哄进自家草房,猥亵了半天时间,当然由于那女孩年纪尚小,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罗四海的罪恶目的总算没有达到。罗四海正在屋里玩弄女孩,没料到那女孩的父亲听得消息后手提牛皮鞭追上门来,他一脚踏开罗四海家草屋的门,嘴里骂了起来:“我日了你罗回回的妈妈,你这该挨千刀下油锅的东西!”
边骂边扬起牛皮鞭,混头混脑朝罗四海甩过去,罗四海一下慌了,像只受了惊吓的野狗一样,从草屋里飞了出来。那位祁家姑舅还不已不罢,追着甩了半天鞭子。那鞭子在秋后上午的空气中“叭”“叭”作响,一时里有许多乡亲围过来看热闹。
看看追不上了,毕竟罗四海年轻,自己年纪一大把,腿脚迟钝,那祁姑舅就两嘴角白沫地骂起来:“你这个日娘的狗东西,这个有人操下却没人管教的货色,看我抓住你了咋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有人便劝说起来:“算了算了,肚皮上揉一揉气也就下了,跟这么一个咒世宝脬蛋娃使气十万个划不来。”
罗四海的老婆叫刘菊花,刘菊花可不是个顺毛驴省油灯。她生性放荡,是远近闻名之人。在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村里有十几个男人吃过刘菊花的野果子。有些是老少光棍,有些是队长之类的干部,还有些是平日跟罗四海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罗四海人虽抠皮,可几个朋友还是有的。在农村里,交上酒肉朋友的几家之间多有男女性事之纠缠。有些到了晚上还互换妻子找新鲜感觉。龌龊些的还有叔叔跟远房侄子互换老婆过夜的,真是没把子茶壶。
罗四海在村里交了个朋友,那人姓程,绰号叫程三坏。在阳坡台村里他无恶不作,酒后找人打架,满村巷乱转找机会嫖风,或者嘴里高三起四地骂人,要么乱唱花儿。大家知道,花儿是西北地区普遍流行的一种山歌野曲,内容多涉淫秽,不能在村庄里或家中乱唱。有次程三坏酒醉后去一个年龄比他大许多的女人家打懵家,打懵家是方言词,意思是浑水摸鱼,比如夜晚装成某家男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去那家里胡搞,进了那家屋里后不拉电灯,也不说话,直接脱衣上炕,你再三再四地问,他嘴里只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那女人知道来者是程三坏,便问:“你为啥来我这里?”
程三坏佯憨带醉地说:“你的屁股大呀。”
那女人又说:“你阿妈的屁股比我的还大呀,你干吗不去找她?”
程三坏酒醉心里明,他知道今晚无戏可唱,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人们说:“程三坏这家伙欠收拾,这种人迟早不得好死。”果不其然,众口成谶积毁销骨,后来程三坏真就死于一次情形惨不忍睹的车祸,这些先不说了。
有一天下午,罗四海背着半纤维袋尿素去山上旱地里撒追肥,程三坏一头钻进罗四海家,发现罗四海不在家,就下狠心将刘菊花压翻在炕沿头上,程三坏跟罗四海一样也是口很壮的人,填坑不要好土,什么样的货色他都能下口,而刘菊花被村里人称为“扳倒成”,也就是说只要对方有淫心,她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一是她性欲强,二是来人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些钱的,既如此,她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她为何如此肆无忌惮,那得从多个方面说。最关键的家中无老人,上面没有管家和碍眼的人,再则老公是个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来的人,他是个没娘娃,前半生弱势惯了,即便老婆胡来,他也不敢放肆地收拾,要知道,时代越发展,娶个媳妇越困难,彩礼钱数目也就越大。罗四海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尤其是在老婆已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的情况下。
俩人正在炕沿上玩老牛推车,谁知大门没闩紧,程三坏和刘菊花的儿子竟然一个追着一个,跑进屋里来,发现大人们的丑事后俩人舌头一吐,就又跑了出去。程三坏和刘菊花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和耻辱,完事后慢条斯理地穿好裤子,再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罗四海不是不了解老婆的水头道路,可他没办法,谁遇上这么个不要脸的女人都没好法子可想,离婚吗,孩子咋办?自己还有钱财和力气再娶一个吗?笑话。
有一天趁家中无人,罗四海对老婆说:“若要人不知,除非你不做。以后你得收敛点啊,孩子们都大了,你把名声卖出去,娃娃们还怎么活人呀?谁家姑娘还会给我们儿子当媳妇?”
“我干了啥丑事,你抓住了吗?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话防着点,吃饭尝着点吧。”
“你妈的我和风细雨地给你说,你倒还蹬着鼻子上脸,给你个脸儿你还要染大红,我就不相信干不转你这个骚货!”
“干啊,我等着!也不怪我贱看了的,就你这么个窝囊种,还能干出啥惊天动地的事儿来?把你身上的所有劲道弄出来又能挤几皮袋?”老婆歪狠狠地说。
罗四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提起炉面上放着的一把火钳,朝老婆身上挥舞过去,老婆向旁边一溜,接着从罗四海手里夺过火钳,没头没脸地胡乱打了男人一通。不仅如此,老婆还要喝农药上吊,并且威胁说如果罗四海再变着法儿折磨她,她会领上俩小孩回娘家,然后离婚。在这种处境中,最后讨饶屈服的还不是罗四海啊?在老婆面前他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了。
日子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推着,俩孩子也都长大,并且读完了初中。
为了补偿自己的亏欠,罗四海动不动在村巷里堵别人家的女人,死皮赖脸地央求对方找机会跟他发生点关系,有时候竟还动手动脚,摸人家脸蛋、胸脯及屁股,他脸上常常挨女人们甩过来的大巴掌,骂他为畜生牲口的,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在地上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骂他给脸不要,没皮没脸的,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什么样的辱骂他都受过。有些媳妇的男人还专门找过罗四海,当面威胁过他,说如果再遇上调戏我老婆的事,那我会阉了你。有些还动手揍过死不要脸的罗四海。
罗四海在跟女人们撕缠时动不动会说:“可怜可怜我吧,我保证不亏待你。”
话虽如此,可谁都知道罗四海自小就是个格外吝啬的人,他捉麻雀时都舍不得撒一把秕谷子,他惯会渴求鸡巴上抹石灰的机遇。
被撕缠的女人就说:“你家里不是有老婆吗,跟我搅什么沫沫?你是人吗?”
这种情况之下罗四海就会说:“我那女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乱鸡巴捣过的。我一想就恶心得慌。”
“管不了自家婆娘却来祸害别人家女人,也不知谁惯下了你这个臭毛病,你这畜生真个欠揍啊。”
有一次他跑到山上,把村里一个正在拔草的中年寡妇压倒在地边,俩人正在加紧运作,谁承想他们的举动被村里一擅长打猎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据那猎人的说法,那天下午他趴在一个塄坎上,像瞅兔子香樟等猎物一样瞅了半天。回村里后他就一五一十把所看到的的事情告诉了村里人。
那寡妇没一点姿色,脸皮也黑,而且脸像核桃皮,满是皱褶。不久后,人们像谈论《西游记》一样谈论着罗四海的风流韵事。可罗四海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农活照干,路照走不误。
说来罗四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打小时就常受人们欺辱。有一次十六七岁的他跟上大人们去山上背野灰,一个当队长的促狭鬼男人竟然将手伸进同队一女人的裤裆里摸了一把,等把手拉出来以后就拿一只脏指头在罗四海嘴上抹了一下,不一会儿,罗四海的两片嘴唇就肿起来了,大家一见大笑不止,罗四海属于弱势群体,除了逆来顺受,他还能怎样呢。
当时社员们常开这样的生活玩笑。有一年农历二三月里,社员们去山上种田,一伙男人偷偷嘀咕了几句话,然后互相使着眼色,他们突然将一个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拉倒在地,脱了她的裤子,然后有人抓起一把尿素放进那女人下身。不几日后,那女人下身发肿,异常难受。当时那媳妇的丈夫正在外乡兽医站上工作,没办法只好送媳妇去公社卫生院打针买药。一直折腾了一两个月,花去了一千多块钱才算治好。当然,劳动间隙里女人们联合起来脱了某男人裤子,还将泥巴涂抹在男人裆部的事儿也屡见不鲜。有时还把某位男士脱个精光,然后扔进水洼或河里。庄稼人吗,也就这个玩法,都习惯啦。
刘菊花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只是欠缺了一些文化。有一年他跟村支书王禄邦搭上了关系,俩人之间短时间内就如胶似漆,性事也都快成家常便饭了,王书记一般不给她钱,而只给她村义务工工单,一次完事后就给个十张或十五张的,到了年底,工单自然可兑换成钱呢,一张工单兑十元钱。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最终还是让书记夫人给侦察清楚了。书记夫人搞了一大铁罐红漆,将刘菊花家铁大门涂了。在我们那地儿流行这样的一种习俗,如果谁家女人生活作风不正,做了肉体买卖,别人就会用红漆或大粪涂了她家大门,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儿。那夜天刚黑时书记夫人就在罗四海家大铁门上涂满了红漆,吃过晚饭后罗四海要抽烟,掏出烟盒一捏,发现是空的。没办法,他只好出门找代销店买烟。一拉开大门,门扇边上的红漆就粘住了自己的手,掏出打火机打着,就发现了满涂于铁门的红漆,他的肺都快给气炸了。他回屋找媳妇理论,贼没赃,硬似钢,媳妇刘菊花比他还愤怒,还理直气壮,一副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的神情。罗四海还想啰嗦,刘菊花猛然甩过去几个巴掌,巴掌在罗四海脸上挺响亮地开了花。罗四海的鼻血都给打出来了。
“好好好,你是我妈,你是我先人,你等着,狐狸再奸,它的皮子总得让人穿。牛大了总有个剥牛的法子。我三十年总等得着一个闰腊月呢。”罗四海只能服输。
刘菊花勒令罗四海骑上自行车去四五公里外的镇上买几罐红漆。罗四海不去,刘菊花吓唬说:“好啊,你不去我也不管,反正我受屈辱时你脸上也不好受,作为一家掌柜的你不怕,我还怕个毬!”说罢她爬上炕去睡觉。罗四海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他去镇上买红漆了。
那夜刘菊花真是辛苦,他把全村近二百户人家的大门都用红漆涂了,其中某户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老阿奶,刘菊花竟然连她家大门也没放过。
后来孩子们大了,女儿初中毕业后今天跟上这么个男人,明日又换一个男人,黑白妍媸高矮肥瘦的她从不挑拣,想跟去鬼混就跟去鬼混。人们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还有人说罗四海家女人们下身子里都有吃精虫,因此瞎事(指性事)上要紧。
罗四海只好冰摊上赶驴——操紧来快,随便找了个人家将女儿嫁了。他不快也没办法,等女儿未婚先孕然后给他生下个小外甥,那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放呀。如果是蚂蚁,还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可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呀。人活脸,树活皮,没皮没脸,不知其可。
接下来给儿子娶媳妇,那是邻村一户人家的女儿,身子端直高挑,五官也耐看,干起家里家外的活来也基本上没有可嫌弃的。儿媳娶来了,一年后就生了一个机灵得能用眼睛说话的女孩。罗四海两口子轮来换去,将孙女抱在怀里,从不让她下地,怕她得病,怕她的衣裙被弄脏,怕她被什么东西刮擦坏了。
可俗话说牛改不了卧觉,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四海依然是一个吃驴肉不看驴脸的人,他长着一张羊油脸,也就是毫无羞耻,别人怎么埋汰挖苦都不变颜色的脸。罗四海的儿子是个性格特别内向的人,平日拙于言辞,一跟陌生人或异性说话脸就发红。他一年里也说不上一百句话。
他对自己的老子说不上喜欢也不是特别讨厌。老子经常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他想听就听一会儿,不想听就出门去转悠,要不去村麻将馆里玩一两块或五块钱包庄的麻将。对于罗四海来说,这个儿子也真让他鼻子里钻了不少烟。儿子七八岁时得了一种被称为过敏性紫癜的病,这病一直折磨了好多年,罗四海花在儿子身上的医药费多得数都数不清。说起来罗四海是个虽无大的致富本事可家中花费基本能搞来的人。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养奶牛、养猪,就说猪,一次就能养十来口。他手脚勤快,除了耕种着十余亩承包地外,他还在村河河滩及山上开了一些荒地。农谚中说,荒地开过岭,年景不太平。屁话,罗四海开荒时正好是国家改革开放势头正好的时候。如此,家里有粮有草,饲喂些猪牛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我记得某年农历中秋节前他想宰杀几头猪卖些现钱,结果就发现其中一口是米猪,一割开猪脖子,那些米粒大小的白虫子就刷拉拉滚落下来,来割肉的乡亲们一看情形便索性玩了个一把麸子不见面。罗四海想拽也怕拽不住了。
儿子经常跟着别人出外搞副业挣钱。罗四海就想方设法地打儿媳妇的主意。有天晚上,儿媳忙完了灶间活务后洗了把手脸,由于累了,就连电视节目都没看,去自己房里睡觉了。儿媳正在炕上脱衣裤时,忽然看见房门开了有拳头那么宽的一条缝,公公罗四海正色眯眯地往里面瞧。儿媳慌忙穿好衣裤,跳下炕去一脚踹上房门,罗四海要不是溜得紧,鼻子恐怕已被屋门拍扁了。儿媳嘴里还萝卜算盘地骂着,那些话骂到驴上驴毛会往下淌。
按乡亲们的说法,罗四海是个锅头上吃锅头上屙屎尿的腌臜人,是个吃驴肉不看驴脸的人。
随后他还经常趁老婆和儿子不在身边时摸儿媳的奶子和屁股,还说些酸倒人大牙的荤话,还有两三次他竟然将脸装进裤裆里,把儿媳压倒在厨房里或炕沿头上。儿媳妇的巴掌他真没少挨。不过他的罪恶目的一次都不曾达到过。老婆兴许也知道他的秉性以及对儿媳动手动脚的事儿,可她睁只眼闭只眼,从这事上看来刘菊花也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后来亲家两口子打上门来,他们要向罗四海两口子讨个说法。亲家说:“我家丫头嫁的是人不是扁毛畜生。是给一个人当婆娘的而不是给全家人当婆娘的。”啊呀,那些话我简直羞于转述。我想只要是个人,谁都承受不了那种言语。
可罗四海的脸如同拖拉机外轮胎,够厚够皮实的,你用锥子戳也戳不出一个窟窿眼儿来。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边听一边兀自笑着,那是一脸牙猪笑,那脸活脱脱像燎熟了的羊头。鲁迅说过,人不要脸,鬼见了都害怕。牙猪是指幼小时已被劁骟了的公猪。
儿媳为逃脱公公的魔爪,屡屡跑回娘家,一去就在娘家呆上一两个月。儿子也没办法,只能在家里转过来走过去,似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对罗四海的儿子说:“如果是一头驴,你可以拴在木槽上,可那是一个人呐,是你名义上的老子啊,你还能咋办?”
儿子是没办法。儿媳屡次跟自个男人诉怨苦,还反复要求跟公婆分房另居,可男人一声不吭,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儿媳只好一纸诉状告上法庭,最终法庭判离。
儿媳走了,小孙女也都有十岁了。日子还是得推啊。罗四海两口子死乞白赖地活着,儿子一年里多在外少在家,家中农活全交给六十岁的老父亲了。他干吗要回家来,在这冰窟一样的家里他能获得什么?
至于刘菊花,还是那副嘴脸和德性,她把脸装在自己的裤裆里活人。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性欲仍然不减于当年。她成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交野男人。有一天,一位穿着簇新肤色白净的城里男人来阳坡台村买土鸡,谁都知道,土鸡肉好吃,而且大补。那人在村巷里见了刘菊花后就说:“请问大嫂,你们庄子里有没有土鸡?”
刘菊花听了那男人的问话后,就跑过去将嘴巴凑近那人耳根说:“我就是。”
那男人给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脸惊异之色,瞪大眼睛瞧了瞧刘菊花,然后撒开脚丫子飞了个没远近。
“就这么点鸡毛掸(胆)子,还跑乡里来找土鸡,也不怕人笑话的。”刘菊花边往家里走,边自言自语着。
之后罗四海一家曾多次打点媒人们,要求他们给介绍个媳妇,可好话不出门瞎话一溜风,有关罗四海一家的闲话一传十十传百,此后的罗四海已经是一个靠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的人,养姑娘的人家有谁拿不疼的手要往磨眼里塞呢。除非那些瞎日眼(瞎子)人。
老牛不死稀屎不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四海依然是一个见了女人一脸牙猪笑儿,腿子发软、连路都走不动的人。
村里新开了四五家棋牌娱乐室,每天无事可干时,罗四海就喜欢去那里看人们玩麻将、抹牛九,看了也便罢,可罗四海老了老了竟变成一个话比屎多的人,他爱装聪明,看上别家的牌,就指教你打这张不打那张,人们很讨厌他。别人被惹急了,就出言不逊:“罗回回,我日你妈吧!有本事你坐下来打几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你有多大本事让哥们几个见识见识。”
罗四海一听,不再出声。要不就出去转一圈,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依然破锅里煮屎一样咕嘟咕嘟地说话,指教别人打牌。有人钱输得多,急了,就拿巴掌或拳头“关爱”罗四海,罗四海狗改不了吃屎,他一点记性都没有,过几天依旧来棋牌娱乐室里观牌。
忘了给各位读者交代,进入新世纪以后,我们村所在的地区被省上有关部门划为工业开发园区,我们村的水浇地都被工业开发园区圈占过三次了,罗四海家得了四十余万块土地补偿费。尽管罗四海是个眼睛没有母虱屁眼大而且见钱就眼开的人,可我从没见过他玩赌,一分钱也没玩过。土地补偿款拿到手后,已被草草出嫁了的女儿来向父亲要钱,本来女儿的那一份承包地由父母耕种,她来要钱也应该。可罗四海对女儿说:“我这里只有一根好端端的毬,你要不要?”
那女儿是个毫无脸皮的人,此后不过年不过节的,她还回娘家来看望父母。
再往后,罗四海和老婆儿子齐心协力在自家一面预制板房上续建了个二层,家中总算有小楼了,可还是说不上儿媳妇。
有一日,村中张家麻将馆里几个年轻人正在玩麻将,桌旁或坐或站着几个人,罗四海当时也在场。一把自抠下来,输家上钱,赢家在收钱找钱,赢家错把某输家给的五十元记成百元了,就多找了一些钱,旁边看热闹的一个男人出于好心,就多了一句嘴:“你打的什么麻将,多找了几十元钱你都不知道。这样玩,有多少钱才够你输啊。”
已装好错找给自己的钱的那小伙子就离开椅子,拔出刀,在说闲话的那人之大腿上捅了两刀,黑血流了一地。罗四海一看,便现场直播了一番大小便失禁,待腿子上有了点力气后,就飞也似的逃了,从此后他再也没去过棋牌娱乐室。当然,就是别人邀请他他也不会再去那里了,他是一个已恢复了好记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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